青燈夜雪

想了下还是忍不住想说军医出轨这个事情。
刚看的时候我也很不能接受，但当我咽下这枚苦果，慢慢消化掉之后我不得不说它就人性而言是合理的。
一个人出轨时我们第一想到的往往是谴责那个人，立刻把他判定为渣滓，这是一种本能防卫心理。但是平心而论，John Watson真的是个渣男吗？战友确实曾戏称他为卡萨诺瓦，当然他当得起，毕竟他那么友善可爱，又有复杂危险的层次感，又善于调情，即使不用心也还是能约到一个又一个妹子，但同时我们也看到他一旦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一旦下定决心之后可以多么忠诚以至荒谬的程度。我相信201里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Sherlock的感情，自那以后他再没有约会过，而当他决定对Mary求婚，之后无论经历了怎样的打击和欺骗他都努力保持一个好丈夫的身份去包容和原谅她，他也不惜违背本心，强迫自己把情愿分给案子、冒险和Sherlock的精力转移到与Mary一起经营的家庭琐事。因为401里出轨渣男从此就成为医生的人设这是我怎么也无法认同的，事实上我认为他已经付出了最大努力去保持忠诚。
这并不只是一次出轨，这是John人生的一次全面危机。想想在此之前他都经历了什么。先是欺骗，来自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两次非常、非常严重的，很难想象有什么能比这更严重的欺骗。Sherlock的假死这件事其实他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所以它带来的所有伤痛，对感情的损害一直原封不动的呆在那里，就像一个脓包不挑破要把它吸收掉需要花费无比漫长的时间。而Mary，曾经被医生认为是自己绝望中的光辉，Sherlock死后那两年里自己身上发生的最好的事，她当时呈现出来的温柔可亲的形象，想想John曾经对此押上了多少期待？这样一个妻子，一个家庭和孩子，他可能从身在战场时就开始期待着能够拥有，因为Sherlock的到来一度放弃了，而后又因为Sherlock的离去成了几乎是唯一可能的救赎，然后它就这么被击碎了，毫不留情毫无挽回余地的，甚至还差点（再一次）带走Sherlock，这个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存在，想想他该有多么愤怒，三人对峙那个晚上他对Sherlock说“可是她不是那样，她不应该是那样。”还不够明白吗？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假人，而他过去两年的人生，以及描绘出的未来的人生图景同样是假的，试问有多少人能承受——更别提什么平静优雅不失风度的承受——这个？
然后是Sherlock枪杀了CM，被带走监禁，然后要被送往东欧。哦没错我为了保护你和你爱的一切不惜牺牲自己，不惜杀人，骑士为了拯救公主不惜跃往深渊，我看到太多人为了这一浪漫之举心折流泪，可是军医不是公主，他是个战士，他把追随Sherlock：协助他破案、保护他的安全、记录他的天才……视为自己的事业，甚至是使命，这样的例子随处可见，101，他跟Seb说自己是Sherlock的同事；102，他出乎Sherlock意料地拍下密码墙的照片，因为他的心态从来不是个旁观者所以当然他要第一时间取证。多少次他掩护Sherlock执行任务和撤退。Sherlock口误说肖尔托是他的“前指挥官”那一段只是为了卖腐吗？当然不是，守护和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想想John刚回到伦敦的状态，迷惘颓废，找不到目标和方向，然后Sherlock出现了，给他命令，给他目标，给他需要追逐和守护的，然后他就把所有漂移离散了的忠诚全部给了Sherlock，追随名为SH的旗帜向他宣誓效忠，他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就这么盲目地任由它发生了，直到它重新定义了他整个自我。然后Sherlock在CM头上开了一枪，一切戛然而止。
我不是在说Sherlock错了，给John的并非他想要的之类的，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只是我真的，几乎不曾看到有几个人想过Sherlock被关押的那段时间John是怎么过的。我想象我爱的人为我做了这样的事，把他自己的命运交给东风，我要怎么忍受这个？他会不会被内疚折磨得夜不能寐，想着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自己爱上Mary，或者他能像Sherlock一样聪明早点发现她隐藏的身份，是不是Sherlock就不必如此，他甚至可能会想，如果CM非死不可他是不是应该机灵一点，由自己来开那一枪？机场道别的时候他是真的没想过Sherlock会就此一去不回吗？我觉得不是。他说“Game is over.”这多么奇怪，他从来都不认可Sherlock把案子当成游戏的态度，此前此后都是，可是他那么说了，恐怕他就是那么感觉的，生命中所有游戏时间都结束了，他再也，再也没法纯然喜悦地享受生活中的一切欢愉，当他拥妻携子，像个普通人一样在夕阳下的游乐园里看着孩子奔跑，当他在春风和畅的日子修剪草坪，当他准备节日晚宴，当他和朋友邻居们饮酒谈笑，当他经历所有普通人会感觉幸福快乐的时刻他会想起Sherlock，想起这是他最好的朋友牺牲了什么为他换来的，而他本应该和他并肩战斗保护好他的后背，可是他没有做到，再也没有试着去做到的机会了。这是怎样的馈赠，他不能痛哭，也再不能开怀大笑，只有漫长沉重却又必须珍视的苦果。即使Sherlock别无选择，即使此举同样塑造了另一个伟大灵魂，可是无可否认的是，Sherlock那一枪在保护了John的同时也把他撇下了。这同样也是Mary的死给Sherlock带来的，正如他在402所说“她给我的生命赋予了意义现在我不知道该怎样度过它。”恐怕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自己为了保护John的两次离开带给军医的是什么，真正感受到了John曾经的感受，可是所有的一切，所有痛苦在灵魂里刻下的纹路，失去的生命和岁月都已无可挽回。
而且，恐怕就是从那一枪开始，一直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无力感越过阈值压垮了John的内心。他是个骄傲的男人，一直都是，想想他回到伦敦不愿接受Hary的帮助，101中他面对困窘的经济状况感觉多么羞耻，想要跟Sherlock借钱时那种不能相信自己居然沦落到这个境地的表情。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需要帮助的弱者一个无用的、多余的人，这不是他自我定义的方式。可是枪伤的后遗症给了他第一次重大打击，然后他挣扎着在协助Sherlock的事业中寻找自己的定位。但是不管我们多爱Sherlock都没法否认，生活在这样一个天才身边你会时时刻刻受自己不如人这个念头折磨。201有一个细节，他向Sherlock展示自己博客的阅读量，并打趣他说“这才是我们得以生活的原因，不是你那240种烟灰。”我想那段时间可能是他最满足的记忆之一了吧，他感到自己确实找到了一个位置，把Sherlock和人间联系起来，而且因为他的介绍，他们的委托人和收入都大大增加了。然后The woman给了他第二个打击，那时他可能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Sherlock的感情，同时又感觉到无望，如果Sherlock谁都不想要的话这种无望多少还是可以接受的，可是那个女人，她像Sherlock一样聪明出色，John真的以为Sherlock想要她，试问谁能平静地忍受这个，在每一次注视室友那“奇异的颧骨”时如此想要接近又觉遥不可及，只能任由自卑感日夜啃食自己的内心？
然后是那一枪，再然后是要命的三人行，“Mary is better than you.”当然了，他原本以为温柔可亲小鸟依人的妻子是个前特工，雇佣兵，这个星球上可能死亡率最高最难干的职业而她出类拔萃，她会解密码、身手不凡、观察力一流，一个堪比变色龙的伪装大师，更别提情商了，她永远静观其变，永远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说怎样的话让局势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倾斜，被战友戏称为卡萨诺瓦的John那点俏皮话和机灵在她面前恐怕只是孩子的把戏，她什么没经历过呢？她赢得Sherlock这样程度的喜爱简直不能更顺理成章了，两个人看上去多般配，旗鼓相当合作愉快，你来我往打着机锋妙语连连，Sherlock居然真的会在智力上倚重她，而她——她在Sherlock身边怎么能那么欢快又自在，她怎么能那么理直气壮地鄙视Sherlock的见地然后亲昵地叫他“Pig”。她才是真正应该站在Sherlock身边的那个助手不是吗？跟这样两个人比起来一个退伍老兵，一个因为枪伤后遗症甚至连外科手术都不能再做的军医又能算什么呢？想想John说过的那些话——愤怒的“看看你俩你们在一起算了！”难以置信的“Mary is better than me？”麻木的“如果案子有隐情，那么应该在那看着的那个人是你（Mary）”……他在说这些话时会不会想，或许他能贡献给Sherlock的只剩下忠诚和赞美了，可是Sherlock已经名声在外，无数人崇拜、赞美和仰赖着他，他连这个也不需要了。
John做了那么多努力，忍受痛苦，强迫自己接受了所有这一切，几乎用尽全力把自己钉在忠诚的位置上然后被困在那里，一个越来越显得无足轻重的追随者，一个妻子外出冒险时哄孩子的好丈夫，困在琐碎的日常、睡眠不足、毫无新意和挑战的工作、得不到休息看不到尽头的操磨，强迫自己接受了所有后果却荒谬地发现这个后果，这整个他强迫自己接受了的生活似乎根本不需要他，他似乎是这整个局面里最可有可无的那一个。然后这时候他遇到一个美丽的女性，如此性感却被他吸引，他自觉出糗的样子在她眼里却有趣迷人，需要、等待和崇拜着他，就好像一个理想国，因为其中的幻想成分而显得愈加诱人，当他陷于自我怀疑的泥淖时他可以在那里得到休憩与肯定……如果一个人的心肠能够硬到面对这样的诱惑无动于衷，你怎么能同时指望他对身边朋友的苦难感同身受，多年来一直如此包容与友爱呢？
402证实了他出轨的对象是Eurus，当然，另一个操纵人心的大师，这让他的出轨看上去更容易被原谅，但即使不是，我也能够理解他开小差这件事是一种必然。当我说必然，指的是一种多种因素作用下的显著趋向，我们应该对促使它发生的条件和它带来的后果有一个清醒的认知，并不是说它就是对的。但在这个必然里我同时看到了John的克制，只是短信，而且当Eurus对他说“Miss you”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回以暧昧或传情的话，并且最终决定结束这种关系。看401的时候我猜测他是不是真的连肉体也出轨了，因为他发送那条结束关系的短信之后，看见Eurus正在车站等他，那无疑是她最接近把他带上床的时刻。但是他最终没有，他结束了这一切并决定对Mary坦承，他是真的想修复和经营他们之间的感情，对生活负起责任，因此他才会在Mary死后为曾经的背叛和永远无法再拥有的原谅而对自己苛责至深，所有这一切证明了他，John Watson，其实对自己有一个比大多数人更高的要求——为自己罪恶的念头而非行径而忏悔。不要忘了，当Mary的幻象对他说“那就从现在开始成为吧”，那是John的自我在与他对话，他为过去的不足而忏悔并最终真的要努力达到一个更高的要求，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我写这些并不是想为出轨开脱，或者说医生业已犯下的错误就应该毫无芥蒂的被谅解。我只想说，对一个出色的人我们不能同时要求他无瑕，因为那不存在。我们可以永远不原谅别人乃至自己身上的人性的弱点，但我们无法回避，更不能轻视以及轻率地去考验它。人生中那些黑暗绝望的时刻从来都不容易渡过，因为它们会自行寻找你身上最薄弱的环节然后从那一点开始将你完全击溃让你就此沉沦。对于侦探来说是他的毒瘾，而对于医生来说大概就是他的自我怀疑，他的过去已经证明了单纯的感情从来都难以使他全心投入，除非那同时和他的自我实现相契合，联系着一个他愿意守护和献身的、更宏大的图景。当积压已久的痛苦从这个弱点开始喷溢并最终诱使他们站在深渊的入口，再一步就是完全的自我放纵与堕落，当他们凝视深渊聆听那诱惑的、劝导他们放弃抗争的歌声，知道只要再一步，再一步就再也不必为达不到自我要求而焦虑，不必再困扰于无法成为一个值得令人骄傲的人，再一步，而有无数人已经跨过了那一步永远沉沦却依然生活，他们看见这一切而后转身，毅然决定背负痛苦步入荆棘，一个伟大灵魂最光辉耀眼的时刻正在于此，而非那些英勇的功绩、勋章与赫赫声名。
当军医发送那条短信，当他对着不存在的妻子忏悔，当侦探最后一次无比真诚和动容地说出“我不想死”，当他说他可以自己不受监管地（在戒断期的折磨里）呆上20分钟并且他是认真地承诺这一点，这是我痛哭和俯首，想不出如何才能更敬爱他们的时刻。
更非作为一个完美无缺的假人。